巴乌尔——狂人之歌

[内容提要] 巴乌尔歌曲是孟加拉民歌中的瑰宝，以其独特的思想体 系和音乐魅力而著称。巴乌尔歌曲多用比拟等手法，用简单的语言表达深 刻的思想。巴乌尔思想深受印度教、伊斯兰教和佛教的影响，但又独树一 帜。泰戈尔曾高度赞扬巴乌尔歌曲和他们的精神，并说自己的诗歌深受巴 乌尔质朴自然的风格的影响。

[关键词] 巴鸟尔　孟加拉民间音乐　泰戈尔

夕阳西下，劳作了一天的村民在茅屋前休憩。微风轻拂，空中传来悠扬的歌声，和着有节奏的鼓点。远处慢慢走来一个人，身穿橘红色的长袍，头戴红色的头巾，吟唱着慢慢走过村庄。他为独立而歌唱，他嘲弄当地的不合理的政策，他为人类美丽的爱情而歌唱。他的歌声中充盈着深深的向往和期盼。他为神而歌唱，为灵魂探寻真理之旅而歌唱。巴乌尔歌手手持一弦琴，腰中别着小鼓。他们无拘无束，用歌声表达对生命的思考和信仰。

一、巴乌尔和巴乌尔歌曲

巴乌尔是孟加拉地区(孟加拉国和印度说孟加拉语的地区)的一种还没有被外界广泛知晓和接受的民间音乐。它不但是一个音乐品种，也是一个宗教派别。这个宗派的信徒自称为巴乌尔(Baul)，而他们唱的歌曲则被称为巴乌尔歌曲(BauI gaan)。巴乌尔们通常身穿白色半长衫(half dhuti)或橘红色的长袍(alkhalla)。他们的另一个显著标记是头型和发饰。他们通常不剪发，因此会在头顶盘成发髻并用橘红色头巾包裹起来。他们还会在颈部佩戴用罗勒树(tulsi)的种子串成的类似佛珠的项链。

巴乌尔是吟游诗人，是不羁的旅人，只是从精神生活中获得幸福和满足。在孟加拉社会中，人们普遍认为巴乌尔行为怪异。他们抛弃了安逸稳定的家庭生活，选择了流浪和苦行作为他们的生活方式。传统和世俗规定被他们抛在脑后。巴乌尔是孟加拉的民间英雄。直到今天，都可以把巴乌尔歌手称为地球上游离在社会生活之外的最纯粹的人类社群。他们的歌大多宣扬爱和兄弟之情。因此可以说，手持一弦琴纵情高歌的巴乌尔是孟加拉精神的一个象征。

在巴乌尔歌曲中，一部分是颂扬神或“至高精神”的低沉缓慢的歌曲，一部分是在一弦琴、腰鼓(dugdu西)等乐器的伴奏下的高亢激越的歌曲。歌者一般边舞边唱，或是一人独唱，或是数人合唱。合唱时通常有一人领唱，其他人随声附和。

巴乌尔的曲调总是略带悲伤，反映歌者内心的苦楚和渴望。巴乌尔歌手认为，人类的躯体才是真知的载体，而探寻真知需要通过跟随师傅(guru)修行和寻找“心中的人”(mo，ner manush)。每一首歌都可以从两方面解读，一方面是人性的爱，而另一方面是神性的爱。巴乌尔相信，世间没有比人类灵魂中蕴藏的神性之美更美丽的事物。他们歌颂欢乐和爱，也表达与神性合而为一的渴望。歌曲中的语言朴实简单，运用大量的象征和隐喻的手法表达他们内心深处的思考。他们的语言虽然朴实，但却蕴含着丰富的哲理。

我的心啊，你的房子里究竟住着几个人啊?

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

你的内里究竟住着几个人啊?

一个人在专心画画，

另一个人在为它涂上色彩，

这时又是谁把这画作毁掉了，

我的心啊，你的房子里究竟住着几个人啊，

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

你的内里究竟住着几个人啊?

一个人在弹奏一弦琴唱歌，

另一个人在哼唱着伴奏，

这时又是谁唱出了不和谐的曲调?

我的心啊，你的房子里究竟住着几个人啊?

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

你的内里究竟住着几个人啊?

当我喝醉了，眼看就要像脱缰的马一样放纵的时候，

又是谁赶紧拉住了缰绳?

我的心啊，你的房子里究竟住着几个人啊?

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

你的内里究竟住着几个人啊?

这是一首典型的巴乌尔歌曲。第一段为整首歌的和声部分，它在随后每一段的末尾都会重复。这首歌说的是，人每时每刻都会有不同甚至完全相反的想法。歌中房子隐喻人的头脑，而不同的想法则成了不同的房客。歌手问自己，“我的心啊，你究竟有多少不同的想法?为什么一会儿想做这个，一会儿又想做别的?”这首歌用非常简单而生动的语言表达了人内心的复杂和多变。

在传统的观念中，平和而有力的瑜伽大师才是圣人。对于非巴乌尔人群来说，巴乌尔们的癫狂状态是一种完全失去理智的着魔的症状，而巴乌尔们则说，这种貌似疯狂的状态是对世俗的摒弃以及情绪达到极致时的体现。对于巴乌尔来说，疯狂是由此产生的爱的瞬间进发。疯狂的人不是出现了幻觉，而是看到了真理。这种体验会让巴乌尔表现出迷失，而这全都是由于他们为了看到神而做出和正常的社会行为相反的举动。

巴乌尔最早出现于15世纪时期孟加拉地区的文学作品中。这个词据说源于梵文词Vatula，意思是“疯子”。还有一种说法是这个词源于梵文词vyakula，意思是“不安宁的、狂乱的”。这种痴迷以至疯狂是源于巴乌尔对神的爱。布拉晋德拉那特·希尔(Brajen—dranath sil)认为巴乌尔诞生于14世纪末至15世纪初，在16世纪开始广泛流传。学者们普遍认为巴乌尔教派起源于15至17世纪。这个非印度正统教派的使精神生命具体化的宗教派别，直到今天依然存在。

从巴乌尔歌曲很难追溯出这个教派的源头。这些歌曲从老师到学生，从一个歌手到另一个歌手不断传承。歌曲的语言随着时代的变迁而改变，因此很难从语言中推断出创作的确切时间。如果有人问巴乌尔，为什么他们的思想不是以文字而是以歌曲的形式传承，他们的回答是：“我们就像鸟一样，我们不知道怎样走路，我们选择飞翔。”当被问及为什么他们的作品没有流传于世，一位伟大的巴乌尔说：“看看那些在宽广的河流上全速前行的船吧，它们难道在身后留下了任何痕迹吗?再看看那些在泥泞的河道中被拉着艰难移动的船吧，它们倒是在身后留下了很多印记。这两者哪个更自然、更容易呢?我们是‘简单之路’(shahoj path)上的旅人，我们不在乎在身后是否留下痕迹。”

有些人甚至认为泰戈尔也是一个巴乌尔，因为他把巴乌尔歌曲带入了孟加拉中产阶级的生活之中。可以说，是在泰戈尔和克希蒂·莫汉-森的努力下，巴乌尔才被提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泰戈尔高度赞扬巴乌尔歌曲和精神，甚至自豪地表示，自己的很多诗歌灵感都来源于巴乌尔歌曲。

否认经典的权威性的宗教派别通常都会非常注重师傅(guru)在引导学徒去学习和继承传统上的作用。师傅在巴乌尔思想体系的传承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在他们看来，师傅不仅是一个人，而且是神给予指点和启示的中介。他们相信师傅是神所附体的人，或者就是神本身。师傅是唯一能给信徒带来知识和引导他们找到神的人，因此师傅应该享有对神一样的虔信。这种对师傅虔信的态度能够使学生们更接近于师傅达到的境界，离神性更近一些。纵然师傅有这样高的地位，但是他的弟子们对他没有任何必须履行的义务。

巴乌尔歌曲，在巴乌尔思想和观念的口耳相传中发挥着主要作用。这些歌曲并不是

宣传或使其他人皈依的手段，而是师傅把巴乌尔思想内涵教授给弟子的方式。巴乌尔歌曲从不以文字的形式记录下来，而这种师徒关系无论对印度教徒群体还是对穆斯林群体中的巴乌尔来说都非常重要。他们都相信，这种神性的关系是由神自身发展出来的。无所不知的师傅不是让弟子重与世界建立联系，而是发展每个人内在的更高的自我，而这是从任何书本上都找不到的。师傅则通过歌曲的方式让弟子去感受圆满的思想境界的力量。这种师徒关系对于倾向于借助瑜伽的密宗修炼方法的巴乌尔来说极其重要。在巴乌尔的观念里，不通过全能的师傅而自己去寻找至高真理是完全不可能的。

二、巴乌尔的哲学思想

作为一种教派，巴乌尔属于非正统的民间信仰，深受印度教、佛教和伊斯兰教的影响，但又与它们有着明显的区别。印度教密宗思想和伊斯兰教苏非派对他们的影响尤重。巴乌尔歌手是在经济和社会行为方面都处于边缘的人群。他们认为自己既不是印度教徒，也不是穆斯林。印度的大部分巴乌尔居住在西孟加拉邦，而其余的巴乌尔则生活在孟加拉国。僧人、修行者、无家可归的人以及一些已婚的人为其主要成员。在巴乌尔的观念中，没有种姓制度，没有特定的神，没有庙宇，也没有圣地。他们在自己的礼拜和祈祷仪式中不使用任何特定的神的形象或宗教符号。他们认为宇宙的至高无上的精神就存在于自己的内心。

巴乌尔歌手靠挨家挨户唱歌并从人们那里得到施舍而生活。这也是他们传播自己的信仰和进行修行的方式。诗、音乐、歌曲和舞蹈都被认为是他们探寻人和神的关系的基本途径。通过精神修行才能达到对自身的认识。人放下一切世俗的渴望和执著的时候，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巴乌尔修行的目的就是战胜世俗的需要而达到真正的解脱。

巴乌尔不是知识分子。他们只拥有简单的生活哲学和智慧。他们没有哲学体系，但有信仰，因为信仰来源于自发的信任。这种信任来源于“心中的人”，即存在于人的内心的至高真理。因此，他们认为仪式化的宗教会有碍于人们证悟自己“心中的人”。巴乌尔哲学不以宗教经典的形式流传，也从不依赖任何传统。他们没有任何固定的仪式。他们的精神修行也集中在对身体的控制上。他们只相信生活中的宗教体验。他们认为，真理只有两种，死板的和鲜活的，而真理也只有当人是活着的生命体的时候才有意义。他们认为，真理在书本中。他们拒绝接受印度教经典吠陀和往世书，认为它们遮蔽了人通往神性的道路。同神秘主义的苏非一样，他们相信至高真理不是通过掌握知识和推理找到的，而是通过探寻蕴含在人内心深处的爱的力量找到的。

巴乌尔歌手崇尚精神自由，思维不受社会制度的约束，倾向于自然，因此他们的思想体系与常人所信奉的思想迥然不同。他们认为宗教仪式和宗教活动只会使人灵魂中的美好本质被遮蔽掉。

巴乌尔认为人体是宇宙的缩微体，是至高真理的所在，也是获得自由和战胜死亡的唯一工具。如果人们渴望获得知识和对最高真理的体验，就必须把注意力放在内心。一首巴乌尔歌中唱道：“为什么要跟随在幻影的背后呢?看你的内心自然能够得到平静。平静和安宁不是从外界获得的，就算赢得了世界你也找不到它。”在巴乌尔的戒规中，身体必须保持极其纯净的状态，因为它是至高真理存在的场所，而人性在寻找至高真理的过程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仪式化的修行是巴乌尔严格反对的。他们认为，对于神，对于“心中的人”的真诚的膜拜只在人的内心深处的“神龛”中进行。他们相信，“神”只存在于人的心中，而人的身体就是庙宇，就是灵魂的圣地。

巴乌尔的信仰中的一个重要方面是对人类自身的爱，这种爱不分阶层和信仰，没有宗教、肤色和习俗的区别。他们认为对于人的爱是通往对于神的爱的途径。巴乌尔认为，真爱是与任何形式的强制约束无关的，爱才是真正的超级力量。他们还认为他们心中的神和所有人类心中的神是一样的。因此，没有理由不和所有的人类融洽相处，无论他们选择何种宗教和信仰。因此他们在自己的歌中表达了一种普遍的兄弟之爱，并认为人们当中所有的等级、歧视、仇恨和恶意都是毫无意义和可笑的。有一首歌唱道：

不要在人类中制造纷争，

这些崇拜宗教的人们啊，

放下吠陀经来学学人的宗教吧，

何苦把时间浪费在那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上。

巴乌尔的音乐总是把人放在非常重要的位置。他们寻找“内心的人”，也就是他们相信的存在于人内心的神。

达塔认为，如果一个人能感受到人内心的真理，那么他也能感受到宇宙的真理。他们对于人身体的构成的观点与现在的科学观点是相悖的。这一观点体现在一些巴乌尔的外表的癫狂状态上。这种癫狂状态不是与神分离的痛苦，而是与神结合之时的状态。这种状态表明巴乌尔已经看到他们的神，而且是他们的修行成果得到确认的标志。

巴乌尔相信身体是使自己得到解脱的途径。他们宣称自己和那些认为身体是阻挡个人达到解脱目的的人的观念完全相反。巴乌尔认为身体是与神联系的唯一庙宇。巴乌尔是这样来表示对种姓制度的反对的：“对一艘船来说，难道下面的板子不如上面的板子重要吗?”在回答关于他们为什么不重视学习经典的问题时，巴乌尔说：“我们难道要像狗一样去舔别人剩下的残羹剩饭吗?勇敢的人从自身释放的能量中得到快乐，他们创造自己的节日。而那些没有勇气欣赏自己的懦夫只得依赖其他人剩下的东西。他们只满足于从祖先那里得到的荣耀，因为他们不懂得自己如何创造。”巴乌尔还解释说，他们的信徒是没有年龄之分的，因为他们的信仰是不受时间限制的。与大多数密宗传统不同的是，巴乌尔在对神性的追求中给予爱非常突出的地位，这是与苏非派以及无论正统还是自然主义的毗湿奴派相通的地方。

尽管对于密宗来说神是信仰的核心，但是巴乌尔却相信，个体与神的分离是痛苦的来源。他们通过所唱的每一首歌来表达这种感受。如同其他密宗瑜伽练习者一样，巴乌尔认为身体是两个存在：一个是由骨骼、肌肉、器官组成的物质的躯体，这个躯体上有九到十个“门”；另一个则是无法触及的微妙的存在。所谓“无法触及的微妙的存在”之说明显受到密宗、瑜伽哲学以及孟加拉苏非主义的影响。

三、巴乌尔的重要代表人物

拉隆·法基尔(Lalon Fakir)，亦名拉隆·沙(Lalon Shah)，被认为是最伟大的巴乌尔之一。他对孟加拉语文学以至盂加拉传统文化产生了非常深远的影响。他曾经明确说过，世间只有一个真正的宗教，那就是“人的宗教”。他创作的大量歌曲在孟加拉地区受到广泛欢迎。

布尔诺·钱德拉-达斯(Purno Chandra Das)是今天最被人广泛熟知的巴乌尔。他的父亲纳波尼·达斯·盖帕(Naboni Das Khepa)也是一位广为人知的巴乌尔。布尔诺从小就跟随父亲游历过很多地方，学习演唱和表演。他在七岁时就在斋普尔的一项音乐比赛中赢得一块金牌。1967年，印度总统普拉萨德授予他“巴乌尔之王”(Baul Samrat)的称号。布尔诺是把巴乌尔带入商业世界的第一人。他本人也多次出现在广播、电视和电影中，成为一位世界知名的歌手和音乐制作人。他和很多知名的艺术家合作过，其中包括约翰·布兹、鲍勃·迪伦、米克·杰格(滚石乐队主唱)、玛哈莉雅·杰克逊(Mahalia Jack—SOll)、彼得一保罗一玛丽组合(Peter，Paul＆Mary)、艾伦·金斯堡(美国“垮掉的一代”之父)、戈登·莱特富特、鲍勃·马利(牙买加民族歌手)以及彼得·盖布瑞尔等人。虽然成了一位广为人知的艺人，但是布尔诺·达斯却遭到来自其他巴乌尔和城市精英的批评。他们的批评集中在他的生活方式和把巴乌尔歌曲开发成一种新的表演形式。

另外一位著名的代表人物是尤汀·达斯·巴乌尔(Yotin Das Baul)。他出生于孟加拉北部的迪纳兹普尔地区，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游吟在路上，在各个村庄的节庆活动中演出。他的演出风格稳重而传统，所以没有获得和他精彩的歌曲以及出众的音乐才能相应的名声。

索纳坦·达斯·塔库尔·巴乌尔(Sonatan Das Thakur Baul)是另外一位出名的巴乌尔艺术家。他出生在孟加拉国的库尔纳地区。他以充满魅力的舞蹈而闻名。与其他巴乌尔相比，他的舞蹈有更强烈的艺术性。他是少数几位会被邀请到加尔各答的“全印广播电台”进行表演的巴乌尔。

巴乌尔传统在20世纪以及21世纪初达到了高峰。年轻人把它与现代音乐形式融合起来，然后带到大众面前。民间音乐与现代乐器融合的实践，使音乐界出现了一种全新的流行趋势。

作为居无定所的吟游歌手，巴乌尔始终认为，自己的内心中蕴藏着无限的快乐和至高的真理。他们身无分文，不需要寻常人心目中的富裕生活，只是通过唱歌来获得维持生存的最基本的收入。但是，他们的精神生活是富足的。他们认为全人类都是兄弟姐妹，他们的爱面向整个世界。

他们是一群单纯的人，没有获取金钱、权利、地位的野心。他们用悲天悯人的胸怀看待人世间的纷扰争斗。也许，正是因为他们能从制约人的精神的世俗束缚中解脱出来，所以他们能更清楚地看到人的脆弱和各种欲望导致的痛苦。

他们不会在意人们说什么。他们不遵循任何世俗陈规，是与大部分俗人逆向而行的叛逆者。但是，人们喜欢他们的歌，喜欢听他们用朴素的语言吟唱生活的真理。

(编辑　刘建)

推荐访问:巴乌 之歌 狂人